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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薛】遇阳

主宋薛

含晓薛

(cp洁癖注意)


长文预警,请在时间充裕的条件下观看。


希望你们能看的开心(´▽`ʃ♡ƪ)


-


这是宋岚辞别魏无羡一行人后的第四年。


他带着霜华和锁灵囊,正如当初所言,行善事,集残魂,然后等待着挚友归来的那天。


往事已矣,步履所及,皆为新途。


-


烛火跃动,一身黑袍的道士坐在旅店客房的凳子上。他眼前摆放着一只刺绣精致的锦囊,囊口微张,透出里面的点点亮光。


那是晓星尘的魂魄。


随着这些年云游四方,锁灵囊日渐饱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宋岚忽然觉着有些好笑,因为他想起了薛洋。


义城八年,从十九岁到二十七岁,从少年到青年,那个人费尽心思,用遍各种奇门偏法来收集晓星尘四散的灵魂。


可惜收效甚微。


而如今自己用了不过四年,这些零落的残片相互融合,竟已渐渐可以显出几丝星尘的神貌了。


你看,不是你运气不好,不是你鬼道不精,而是他根本不愿见你。看着眼前明灭飘忽的火光,宋岚心中如是想到。


嘴角兀的扯出一抹笑,像嘲讽,却又不尽是。


他转而看向光芒照不到的暗处,眼眸微垂,连烛火也映不进半丝光亮。


一切都照常,但又不太对劲。


心中似有蛛虫结网,密密麻麻,一阵风吹就相互粘连,动弹不得。


或许在很早以前就面目全非了吧。


-


宋岚是发觉了自己的变化的。


随着锁灵囊的愈发充实,拂雪出鞘的次数也日渐增多。


以惩恶扬善为名,宋岚夜猎的频率不断上升,毕竟他早已是凶尸之身,无需睡眠。


衣袍翻飞于夜色中,剑起剑落,魑魅异形哀叫着倒下。


这是肆意掠杀的感觉。


这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他想找回的感觉。



他想找回什么?



傲雪凌霜,应是除恶扬善。

拂雪所向,应是不义所在。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些借口。


月光清冷,伏尸遍野,道长跪在血泊中。


他仰面朝天,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古怪的气音。


于是他只好以手掩面,极力遏制纷乱的思维。


啊啊……


他正在不断地想起,或者说,他正在不断地寻找、


和薛洋待在义城的那段时光。


-


自从看到重生的魏无羡以来,有个想法就一直盘旋在宋岚的脑海里。


然而每次这想法一冒出,又都会马上被他挥散。


那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已经死了,尽人皆知。


尸体没有左手,因失血过多而死,边死变挣扎,死相惨烈,气绝后仍不瞑目。


这是时人广为流传的说法。


而宋岚是亲眼见过的。


左臂被削下,露出森森的白骨,还有未干的血迹流淌。


再看看那人的表情,痛苦、不甘,最后却止于一抹获得解脱的浅笑,唇瓣间依稀能看到尖尖的虎牙。


这便是薛洋最后的样子,平静的不可思议。



反倒是宋岚、


眼底有情感,翻涌如江涛。



因此,当宋岚一大早打开门看到来人时,他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而捏碎了这间小旅店本就简陋的木门。


“宋道长,别来无恙啊。”


那个人笑嘻嘻的,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


-


薛洋的灵魂重归肉体了。


不知是执念太深还是什么,但事实是眼前这个左臂残缺、笑容狡黠的人就是薛洋。


宋岚不是没想过,万一薛洋再回来,自己该如何反应。冷嘲热讽或者把他狠打一顿,什么都行,反正不会让这家伙好过就是了。


但现在这事真的发生了,他却一下子变得有些茫然。


“宋岚,外面可冷了,让我进去呗?”薛洋皮笑肉不笑,明明是乞求的话却说的像是在威胁,他一向如此。


宋岚从呆楞中回过神,发觉屋外正在飘雪。但作为凶尸,他对温度也没什么感觉。


听到薛洋的抱怨,他下意识打量了对方几眼。


薛洋只着几件单薄的衬衣,肩上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暗沉的黑色外袍,缺了手臂的那只袖子耸拉着,右手紧紧地攥着衣领,一副快冻死的样子,负在身后的降灾随着主人的颤抖发出清脆的声响。


总之就是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因此当宋岚看着薛洋见自己点头之后便欢呼一声冲进屋内的背影时,心里还在不断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都成这副鬼样子了,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吧?


薛洋一进屋便四处张望了一番。


而那只锁灵囊,就光明正大的摆在离他不远处的桌面上。


宋岚倚着门框,掩藏于暗处的手轻轻握上了拂雪的剑柄,等着看薛洋下的一步动作。


你可千万别干什么不该干的事啊。


看着薛洋一步步靠近桌子,宋岚的眼神也逐渐冰冷。


他心中无端的腾起一股火,是因为愤恨于对方的恶性不改,亦或是因为,他不愿觉察到的那个事实——当初为之耗尽八年,最后甚至赔上了性命,如今四年过去了,薛洋还是不死心吗?


正当宋岚心中纠结万分之时,却见薛洋只是取走了桌上的蜡烛,然后转身朝着自己走来。


“这儿怎么除了这只蜡烛,连个能取暖的东西都没有?”他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嗤笑,“哦,我忘了,你这家伙根本感觉不到冷。”


薛洋的表情很欠揍,但宋岚选择无视。他回忆起和薛洋待在义城时,少年每晚靠在棺材上,看着棺中人的眼神温柔的让宋岚都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是这个人逼死了自己的好友。


见宋岚不语,薛洋也自觉无趣,寻到了床铺便坐下,他撩起左边的袖子,露出缠满绷带的一小截左臂。


数日奔波,绷带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纵横交错的缝隙间,能清楚的看到里面溃烂的腐肉。


薛洋有所觉似的抬头,见宋岚仍维持着倚门的样子看着自己,不由得眉头一皱,道:“看什么,把眼睛闭……”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


薛洋这才反应过来,宋岚早已不再受自己控制。


他于是头一偏,干脆不管那道锐利的视线,从怀中取出一管新的绷带就径自换起来。


换好绷带,薛洋拉过一旁叠放整齐的被子往身上一罩便再也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宋岚走到床铺旁,看着薛洋沉沉睡去的面容,与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眼下乌黑的眼圈,眉间似有未化尽的霜,无处不透露着疲惫。


他只停留了一会儿便转身,取走桌上的锁灵囊出了门。


-


薛洋这几天很安分。


太安分了,倒是让宋岚有些不太习惯。


薛洋喜欢赖床,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揉着眼睛醒来,偶尔抬起的是左手,挥了半天都没反应,才后知后觉已经没了手臂,呆楞片刻便换只手,使劲地揉搓双眼。


起床后他也无事可干,一开始是每天坐在窗台前看院子里的宋岚练剑,后来,薛洋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纸笔,时不时便在上面涂涂画画,写一些宋岚看不懂的鬼画符。


虽然看不懂,但回想起义城那会儿,他也大概知道,应该是一些鬼道咒术。


偶尔一阵风吹来,纸页翻飞,薛洋就丢了笔去压,结果笔杆四处翻滚,反倒弄得纸上一片污迹。


时间一长,宋岚实在看不下去,便在院子里寻了一块较为平整方正的石头给他,充当书镇。


其实几天来两个人一直没说过什么话,一来是往事所致,二来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正派道长和一个无恶不作的地痞流氓实在也没什么话好讲。


但当宋岚将那石头放到薛洋手里时,尽管微不可察,他还是听见了对方那一句别扭的谢谢。


宋岚于是轻轻地在薛洋手背上写了个不客气。


后者顿时不自然了,贱兮兮的说了句多管闲事,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再后来,薛洋实在是在屋子里待不下去,便天天跑去附近的街上游荡。


应是还没习惯缺掉一只手臂的身体,薛洋走路的时候难以把控平衡,总是走的七倒八歪。


偶尔在一个卖糕点的小贩面前驻足,旁人见薛洋连问都不问一句,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糕点便往嘴里放,都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小贩正欲破口大骂,却见对方是个残疾的,连路都走不稳,便也歇了火,给了薛洋几个不值钱的糕点便打发他走了。


本以为是自己这独臂大佬的霸气形象把人给唬住了,但没多久,薛洋就发觉自己这是被当成残障人士来特殊照顾了。


记得有一次,薛洋正在街上晃悠,一个小孩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下摆,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说话的语气中满是怜悯:“大哥哥,没了手确实不太好找活计,但是我娘说了,只要肯努力,生活一定会好的,这是我们喜欢吃的糖,送给你吧,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呀!”


薛洋闻言一抬头,只见不远处的一群小朋友都用关切而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


脸一黑,薛洋一把抽出自己的衣服,接着右手往背后一探,却摸了个空。


该死的,剑没带。


他于是猛地抬起脚,然后踉踉跄跄的就往回走,身后的那群小孩还在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要加油啊!”


哼,一群小鬼!


第二天,薛洋提起降灾便欲出门,扬言要给街上那群不长眼的家伙们点颜色看看。


结果连旅店的门槛都没跨出半步,就被匆匆赶来的宋岚给扛了回去。


一路上薛洋还在不停地挣扎,奈何右手被控制了之后他完全就成了砧板上的鱼,只有两条腿还能晃荡,不一会儿便垂头丧气的挂在宋岚肩上不动了。


旁边围站着的几个姑娘皆捂着嘴偷笑,吃茶的客人也乐呵呵地看着他俩。


直到薛洋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众人才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四处看风景。


虽然身体上落了下风,但口头威胁还是要做足的。


“放我下来!……妈的臭道士,给我等着,别以为没了只手我就奈何不了你了!还有那几个偷看的,信不信老子挖了你们的眼唔、唔唔?!”


“……”


你可闭嘴吧。


赶忙腾出一只手来捂住薛洋喋喋不休的嘴的宋道长心中如是想到。


-


宋岚没有固定的住所,他总是四处游历,一个地方待够了便去下一个地方。


以前他只有一个人,全身的家当就只有一柄拂尘、两把剑和一只锁灵囊。


现在加上了薛洋,虽然生活麻烦了许多,但宋岚觉得挺好,每天听薛洋天南地北的扯七扯八也蛮有意思。不得不说,薛洋很擅长逗人开心,加之一张俊俏的脸,不知道他真面目的人很容易就会被骗过去。


宋岚几乎快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直到这天夜猎结束时,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胸口,却发觉那里一片平坦。


瞳孔骤然一缩,道人将拂雪一收便快步往回赶。


薛洋躺在树下,一旁的火堆还未燃尽,他整个人缩成一团,身体紧挨着一只黑布袋子,袋口张着,能依稀看到一堆字迹潦草的纸叠放在一起,用当初宋岚给的书镇压着。


锁灵囊就被他用右手紧紧地拢在心口。


这便是宋岚赶到时看到的场景。他抿了抿嘴,轻轻靠近薛洋,然后蹲下。


薛洋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似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晓星尘……”


宋岚伸到一半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


上一次看到薛洋哭,还是在义城的时候。


那时的宋岚被薛洋操控着,他有自己的思想,行为却不受自己的控制。


起初,他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去反抗,终是无果,便越发的憎恶起对方。


然而讨厌归讨厌,宋岚身边唯一的活人,大概也只有薛洋了。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宋岚渐渐地开始观察起这个年纪轻轻却恶名远扬的少年。


薛洋的生活异常单一,每天很早就起床,走到堆满书籍稿纸的桌子前坐下,然后就开始埋头翻阅书写。


偶尔进展不顺利时,他会懊恼地丢开纸笔,走到不远处的棺材旁朝里面张望一阵,复而重新振作般的继续作业。


过了不知多久,薛洋伸个懒腰站起身,踱步到一只锁着的箱子前,从里面取出一件白色的道袍和一把流光四溢的剑,穿戴整齐后再用一条白布将眼睛蒙上,剑尖朝上负于身后,挎上一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菜篮子后,少年步子一迈便出了门。


宋岚看出来他这是在模仿晓星尘。


一开始,薛洋的模仿漏洞百出,除了一身行头外,行为习惯几乎是和晓星尘反着来,用白绫将眼睛遮住后更是连路都走不好,不是撞到就是被绊倒,总是摔得灰头土脸然后再晃悠悠的爬起,一次又一次。


只是渐渐的,他模仿的越来越像,到最后几乎是丢失了自己。


等薛洋出门后再次回来,往往是夜幕将至了。


尽管一天中总是很忙碌,几乎没有什么闲暇喘气的时候,但每当夜深人静时,少年便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走到那个擦拭的一尘不染的棺材旁,絮絮叨叨的说起一天的所见所闻。


就像宋岚对薛洋心存芥蒂一样,薛洋对宋岚也很有戒心。


起初,除了必要的清理一下游荡在四周的不受控制的活尸外,薛洋总是让宋岚自己在角落里待着。后来,薛洋似乎确认了宋岚是真的没有反抗自己的能力,便把一些杂七杂八的碎活一股脑的全丢给了宋岚。


一日傍晚,宋岚做好饭菜后到义庄外找薛洋,却见少年背对着他面朝街道站着。


听见脚步落地的动静,薛洋连头也不转,对宋岚下了道噤声站定的咒令后便继续凝神张望着尸来尸往的路面。


随着夜幕逐渐降临,街上游荡的活尸越来越多,不知过了多久,薛洋终于有了动静。


他抽出降灾,在左手掌心划了道血口子,随即用沾满血的手举起了一块通体阴黑的令牌。他口中念念有词,不出一刻,四处的活尸便以惊人的速度聚集到他的面前。


霎时间,阴森的尸气和怪异的腐臭味就包围了整座义庄。宋岚不由得皱眉,他觉得有些洁癖发作了。


他本不知道薛洋想干什么,但当见到少年迫不及待的取下腰间悬挂着的锁灵囊时,也大概明白了。


这世间类似的事物往往容易相互吸引,活物如此,死物也应当。


果不其然,缭绕的黑气间,有几丝微弱的光芒在闪动。薛洋见此,脸上的惊喜更是难以遏制,扒开挡在面前的几具活尸便冲进了尸群中。


宋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出手阻止薛洋。


意识不断地叫嚣着,奈何身体却无法动弹。


他以往总觉得薛洋身上杀气太重,平日里又蛮横霸道,还总钻研些邪门歪道,他巴不得薛洋研究时出点意外,被那些异物反噬了算了。


但现在,看着那道不仅不带丝毫犹豫,还欣喜万分地冲入尸群的背影时,宋岚害怕了,徒然生出一股想要把对方扯回的冲动。


终究无法伸出手。


同样的事薛洋几乎天天在做,但渐渐地,这个方法越来越不管用,十次有九次是一无所获的。


破矮桌上的稿纸越堆越多,少年时常忙到深更半夜,最后倒在桌上沉沉睡去。宋岚总觉得哪天一阵风吹,或许薛洋会被这堆稿纸给压死也说不定。


不,他不会死的。


至少在把晓星尘的魂魄补回来之前,他是不可能允许自己死的。


日落西山,薛洋又一次面无表情的回到义庄,宋岚见他这表情便知他又失败了。


“宋岚,去给我找点酒来。”


宋岚从没见薛洋喝过酒,但随着薛洋一声令下,他还是依言出了门。


当宋岚将一壶酒递到薛洋面前时,薛洋缓缓伸出手来接。


那只手,坑坑洼洼,新伤旧疤交错在一起,让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薛洋启动阴虎符是以血为引,而义城本就是个破败的地方,自从薛洋屠了全城人制成活尸后便更加荒凉,别说药草了,连像样的植物都不长几株,薛洋自己又一心只扑在收集魂魄上,使用阴虎符的频率极高,常常是一只手划烂了就换另一只,手不行了就用胳膊。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加之没有及时治疗,那些疤痕都留在了手上。


平日里薛洋总是戴着一双黑色手套,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而现在薛洋把手套摘下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就这么错不及防的映入了宋岚的眼帘。


“!”


薛洋刚抿了下酒壶的边缘就忍不住伸出舌头,五官皱在一起仿佛是喝了什么剧毒的毒药似的。


宋岚有点想笑。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虽然只是轻微的翘起了嘴角。


薛洋眼神一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高阶凶尸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但肢体动作是绝对由操纵者控制的。


“怎么会笑呢……”少年伸出手,摸到宋岚脑后的钉子上,但没一会儿又垂了下去,“算了,这次先放过你。”


尽管嘴里说着苦,但薛洋还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没多久他就变得面色酡红,好几次差点连酒壶都拿不稳。


“你说我做这些这都是为了什么?”薛洋口齿不清的嘟囔着,一看就是喝醉了,“……宋岚,宋道长,你看到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心里是不是很开心、很解气啊?”


薛洋凑得离宋岚极近,仿佛要让自己的声音穿透对方的双耳似的。


不。


宋岚想摇头。


可他做不到。


“哈,怎么没反应了?装傻是吧?嘴巴刚刚不是能动的吗,怎么,是不能动了,还是……不想动?”


薛洋自顾自的一边说一边生气,到最后咬牙切齿地扣住了宋岚的脖子。


“宋岚,我告诉你,这世上,能复活晓星尘的人,只有我。


这天下人,一面,说修习鬼道,害人害己,一面,又对邪术之利,垂涎三尺,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们恶心我,那只管叫嚷便是,能听得进你们一句狗吠,老子就不叫薛洋。”


少年说话的语气虽然狠厉,却萦绕着一丝甜腻腻的味道。宋岚心想这一定是薛洋太喜欢吃糖的缘故。


可是义城这几年,他几乎从没见薛洋吃过糖,别说糖了,连正经的饭都没吃过几顿。


他之所以会觉得薛洋喜欢吃糖,是因为无意中发现对方一直贴身藏着一颗小小的饴糖,用丝布包着,时常在无聊的时候拿出来看看,而且一看就是半天,宝贝的很。


薛洋看出来宋岚在走神,望着那双并没有聚焦在自己脸上的眼睛,他在醉意的驱使下变得更加烦躁。


“操,连个正眼都不肯给是吗?……啊,对了,听说宋道长有轻微洁癖?”


薛洋发狠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转了语气,变得婉转起来。


他猛的掰过宋岚的脑袋,嘴一张,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随即恶狠狠地咬住了宋岚的嘴唇。


宋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有点开心。


怪异的躁动感像藤蔓,盘旋而上,缠绕进五脏六腑。


只是这奇妙的感觉还没持续多久,他就被另一种感觉给分散了思维。


大颗的液体砸在脸颊上,留下仿佛灼烧过的痕迹。


薛洋哭了。


-


如今回忆起来,薛洋当真是个不习惯哭哭啼啼的人。


嘴巴紧抿着贴在宋岚的嘴角,眼眸微垂间露出小半轮黑曜石般的瞳孔,空洞洞的盯着一个方向。


对方的表情实在太平静了,若不是有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砸以及稍显急促的呼吸声,宋岚几乎无法察觉他在哭。


少年只是掉着眼泪,既没有立即用手抹去,也没有哭喊出声音。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哭的时候,连薛洋自己都仿佛被吓到了,难得的露出一副状况外的表情。


“……啊?”


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不再流眼泪了,毕竟没人会因为这个心疼自己,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要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凑过去,不被人嫌恶的赶走才怪呢。


薛洋迅速别开脑袋,又一下子把宋岚推离自己。


他沉默良久,最终脱力般地闭上眼睛。


“出去,我不管你了,今天晚上你爱去哪就去哪,我不想看见你。”


下一秒,宋岚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转身就往门口走去,等他踏出大门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到仿佛沉重的锁链层层卸下一般的轻松自在。


他想动动手指,手指便顺从的弯曲起来。


拂雪也挂在腰间,灵气充盈地环绕着剑身。


薛洋是真的喝糊涂了,宋岚心想。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杀了他吧。


亲手杀了薛洋,让一切恩怨都有个了结。


-


宋岚静伫在荒凉的街道上,看着义庄里最后一只蜡烛熄灭,周围的一切都如同电影谢幕般猛的坠入一片黑暗。


隐匿于夜色中,宋岚快步走到一扇虚掩着的窗前,朝眼部输去一小股灵力后便细细观察起屋内的情况来。


薛洋已经睡下了,整个人缩成一团,侧躺在棺材旁的草堆上。


要是放在以前,宋岚绝对会皱着眉头把人从地上拖起来。


实在太脏了!


但如今稍微有些明白了个中缘由的他,此刻只能苦涩的闭了闭眼睛。


「该怎么办?」


宋岚跨步向前。


「杀了他。」


宋岚在薛洋身旁站定。


「就像你一直期望的那样。」


宋岚伸出手。


「对,让一切都结束。」


宋岚的手穿过薛洋的腰侧,极轻的环抱住了那个沉沉睡去的人。



结束了。


我承认、我喜欢他。



义庄内漆暗不见五指,但我找到了我的太阳。


因此这里一片光明。


-


第二天薛洋睁开眼,看见宋岚静静地站平日里一直待的那个角落。


那之后,无论是那个吻还是那些眼泪,两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


没有再提的理由,也没有再提的机会。


因为那之后不久,薛洋就死了。


-


那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战斗。


宋岚看着薛洋被那位含光君夺去了霜华和锁灵囊。


他原本游刃有余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愤怒无比,嘶吼着企图抢回那些东西,却愚蠢的将自己的位置暴露的一览无遗。


身中数剑,左臂被砍。


最终,薛洋把这场无论是地形还是环境都本应对自己极为有利的战斗,输得惨烈无比。


祸害已除,举世欢呼。


宋岚抬眼望向天空。


遮蔽了义城数年的大雾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阳光剥开层层黑暗照射进来。


每一个痛苦挣扎了漫长岁月的灵魂都激动地伸出双手,沐浴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的阳光,仿佛在迎接一位姗姗来迟的济世神明。


一切似乎都获得了新生。


但是,当初这死城之中唯一鲜活的生命,却已经永远的碾入尘土,再也寻不得一丝踪迹了。


在这万民欢腾之中,只有宋岚一人明白。


他的太阳,已经永远的落下了。


-


薛洋悠悠转醒。


一侧首就和身旁的宋岚对上了眼。


“……”


“……是你自己没收好。”薛洋眼睛乱瞟,不敢看宋岚,复而又想到自己干嘛要怕这家伙,于是猛的抬起头,凶狠地瞪着对方,“我看到它掉在地上,所以就捡起来了呗,你感谢老子还来不及……老、我又没想干什么……”


越解释越像是在掩饰,薛洋干脆闭了嘴。


宋岚迟迟没有动作,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对望着。


忽然,宋岚俯身,朝着薛洋伸出手。


薛洋心中警铃大作,他慌忙躲开,却被宋岚用左手摁住了后脑勺,强硬的维持着对视的姿势。


拇指轻轻划过眼角,抹去了半干的泪痕。


薛洋当即愣住。


他注视着凶尸的双眼,那里面只有一片白浊,却似乎暗流涌动着滔天的情感。


他看不懂。


薛洋将锁灵囊往宋岚怀里一推:“困了,睡觉。”


背对着宋岚侧躺下,薛洋抬手捂住了双眼。


他不想懂。


-


在义庄前站定的时候,薛洋感到一阵恍惚。


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陈旧的木质桌椅和棺材,同记忆中的样子一一重合,他四处走走停停,偶尔在某个物件旁站立许久。


宋岚已经先一步开始打扫屋子,毕竟也是同样在这里待了八年的人,收拾起来早已轻车熟路。


两人四处奔波了有小半年,晓星尘的魂魄修复进行的十分顺利,但到后期却遇上了瓶颈,一连小半个月都没有半点进展。


思虑再三,他们决定回到义城,这个恩怨纠葛了数年的地方。


[星尘魂魄复原在即,我们要抓紧时间。]宋岚提笔在纸上写到。


自薛洋同行以来,有了鬼道的加持,他收集魂魄的过程顺畅了不少。无论普天之下如何唾弃这些邪门歪道,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的诸多便利神奇之处,而薛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路上倒也让宋岚大开眼界。


然而他总觉得心中慌乱异常,随着时间不断流逝,这种心慌不减反增。


所以他觉得,必须加快速度。


“……”


薛洋看着宋岚,一句话也没说,他手里抱着这半年来一直不离身的黑布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一旁的桌面。


几日后的某个夜晚,宋岚夜猎归来,看见薛洋正趴在正对门的桌子上,整个屋子里只点了一支用的只剩小半截的蜡烛。


见宋岚进入,薛洋猛的抬起头,嘴角擒着笑。


“臭道士,明天帮我个忙,如果一切顺利,这次一定能成。”


说这话时,薛洋眼中充满了期待和势在必得,整双眸子都因此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宋岚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随即又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注视了薛洋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


第二天清晨,薛洋起了个大早。


他命令宋岚在义庄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这咒术有极大的不稳定性,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进行的过程中我无暇顾及别的,若是被打扰,后果不堪设想。”


宋岚郑重的点了点头,神情紧绷。


薛洋见宋岚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想笑,便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别板着张脸啊臭道士,太晦气啦。”


薛洋怎么一点都不怕的?


谈及鬼道,除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功效,对修炼者那霸道的反作用也颇使闻者心惊。毕竟,无人不知,当年大名鼎鼎的夷陵老祖是因何而死。


宋岚自然也是听说过的,所以此刻他实在不明白,薛洋是如何还能够保持这般轻松的做派。


“那你就……出去吧?”薛洋咧着嘴笑,伸手将依旧犹豫不决的宋岚给推出了门。


将门阖紧,薛洋转身看着眼前的锁灵囊,神情不复刚才的嬉笑,一下子变得沉静无比。


要是成功,晓星尘就能回来;要是失败,那便是他二人皆不得活。


薛洋是无所谓死的,反正他早已死了一次。若不能在活着的时候见到晓星尘,那死了之后再去寻他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现在的薛洋已经做不到如此坦然,因为他发现自己是真的放不下宋岚。


宋岚怎么办?


如果最后自己救不回晓星尘,臭道士会不会疯掉?


凶尸是死不了的,宋岚早已脱出了这世间生死轮回的束缚,倘若到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要如何独自走过这漫漫长生?


闭上眼,薛洋狠狠地咬紧了牙。


-


薛洋本以为自己对宋岚,是恨的。


薛洋不喜欢宋岚的眼睛,从兰陵大街初遇那日起便是如此。


他幼时便流落街头,什么样的打骂嘲讽都受过,即使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不小心蹭到了旁人的衣服就要被揪住头发狠揍一顿,但他都选择了沉默和忍受。


看着其他孩子牵着父母的手从眼前欢笑着走过,薛洋心想,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爹娘吧。


看着那些放课归来的学童簇拥而过,薛洋心想,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朋友吧。


看着一个少年英姿飒爽骑马而过,薛洋心想,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够勇敢吧。


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有喜爱自己的父母、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敢于反抗的勇气?


他不知道,毕竟他从来就不曾拥有过这些。


直到那天,车轮重重碾过手掌,薛洋终于明白了。


时不待我,便只能疯魔。


他疼啊,可是无论怎么喊叫、哭泣,都只会换来旁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那些人眼中的戏谑和鄙夷皆一一落入了那个七岁孩童惶恐的眼眸。


过路人麇集于此,看戏般围观着这出突发的闹剧。


他们仿佛正在欣赏一场绝妙的角斗,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小乞丐像方才那般再次爬起来,不依不饶的去追赶那辆马车,然后被打趴下。


这可是难得的好戏,毕竟他们早已被枯燥无聊的日常生活给磨得难耐,现在一个个的都瞪大了眼睛,希望这戏能再演精彩些才好。


你说同情?


拜托,那只是个于自己毫无关系的脏乞丐罢了,要什么同情?


只可惜,那小孩最后哭的没了声,两眼一黑,竟晕了过去,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众人摇摇头,一哄而散了。


街道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人来人往。


小孩依旧倒在地上,他身下的一滩血水早已凝固开裂。


人们起初还纷纷避着他走,时间一长,便开始感到不快了。


“谁去把他挪开?”


“我不去,太脏了。”


“你去?”


“别了吧……”


“他娘的乞丐,挡老子的路!”


“啧,真晦气。”


最后,人群中一个拖着木板车的老头被人给推了出来,他拧着眉,把小孩从地上拎到自己的车里,走到路边的破草堆前,像倒垃圾似的把小乞丐丢到了那上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舒了口气,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至于那小孩后来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死了吧。都撞成那副鬼样子了,一个穷乞丐,怎么可能活的下去呢。


-


可薛洋偏偏就是没有死。


后来的人们听说,兰陵金家来了个少年客卿,年纪轻轻便能修复夷陵老祖魏无羡留下的半块阴虎符。


后来的人们听说,金家新来的客卿爱吃甜食,但是脾气不好,米酒不甜就要掀摊子,小贩们见了他就绕道走。


后来的人们听说,明月清风晓道长,横跨三省缉拿了常氏灭门惨案的凶手,正是那个薛客卿。


后来的人们听说,金家大清洗,家主金光瑶宣布的一连串处死名单里,有薛客卿的名字。


后来的人们听说,金家那个客卿已经好久没有上街闹事了,他应该是真的死了。小贩们开心地合不拢嘴,他们把米酒做的好甜,把糖葫芦也做的好甜,只是,来来往往的客人们不在意那些,他们只管吃,那个对真正会对甜不甜斤斤计较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后来的人们听说,有座叫义城的小城,几天之间,全城的人都死光了,城里大雾连天,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城。


后来的人们听说,义城里有个常年身着白衣的瞎眼道长,可能就是若干年前突然失了踪迹的晓星尘道长。


后来的人们听说,大名鼎鼎的含光君为民除害,斩杀了那个可恶的屠城凶手。


后来的人们听说,凶手的名字,叫薛洋。


再后来?


再后来的人们什么也听说不到了。


因为薛洋是真的死了,死得彻彻底底。


-


他是从泥潭里拼了命地爬上来的,在金麟台上恣意猖狂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改变了,过去那个破落的小乞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直到兰陵街边,宋岚一拂尘打醒了深陷黄粱美梦的薛洋,他多年来营造的美好幻境出现了裂痕。


道士嫌恶的眼神和冰冷的话语,和记忆中的一张张可怖人面相重合,让薛洋一下子便回想起了当年那个卑微入尘埃里的乞讨少年,那个只因不经意蹭到了旁人的衣摆便被投以白眼、一顿毒打的傻小孩。


他觉得自己一如当年那般跪在地上,而所有围观的人都只把他当牲畜一样看。


把施虐当做表演,把断指当做笑料。


“你这是什么眼神?”


那一刻,薛洋恨不得当场便剜了宋岚的眼睛。


后来的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没爹没娘了无牵挂,也从不管所谓的世俗和道义,想做什么便做了,哪有那劳什子功夫管别的。


未曾想之后竟牵扯出那一堆令人唏嘘的故事,几人之间的命运相互纠缠,终究是谁也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而彼时早已同宋岚相处多年的薛洋则渐渐觉得,傲雪凌霜宋道长,恐怕是个傻子。


从一开始的放松警惕到那个夜晚的拥抱。


当时宋岚的手都在发抖,而薛洋则是极力抑制着自己不睁眼躲开。


没错,当时的薛洋是醒着的,从宋岚靠近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迅速拔剑的准备。


然而,当凶尸的双手环过他的腰侧时,薛洋一下子变得茫然了。


怨恨不假,但不复平稳的心跳亦无法控制。


烦躁,焦虑,不安。


凶尸明明没有温度,但薛洋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的滚烫。


闭紧双眼,薛洋闻到从宋岚身上传来的干净冷冽的松雪气息。


他浅浅地呼吸着,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心安。


那是薛洋多年来睡的头一个安稳觉,不曾夜半惊醒,也没有彻夜失眠。


等到第二日薛洋醒来,宋岚一如往常那样远远的站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薛洋嘴角忍不住扯出了一抹笑,他突然很想好好的叫一次宋岚的名字。


但他没那么做。


毕竟即便喊了,也得不到回应的。


不可能得到,也不应该得到。


他们之间,除了憎恨,不会有别的情感。


-


抬手咬破食指,薛洋俯身开始在地上画法阵。


每一笔都画的极为用力,尖锐的石粒嵌入肉缝,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不能失败,只能成功。


落下最后一划,薛洋起身,将锁灵囊放于画阵正中央,然后自己也侧身躺到了阵上。


轻念咒语,四周的空气快速聚拢起来,渔网般的将阵中人紧紧包裹,丝丝诡谲的红纹从边缘的裂缝中渗出,蜿蜒到薛洋身上,钻入皮肤,沁入骨髓。


一早薛洋就料想到,晓星尘碎魂太久,剩下的那一点残魂是不可能找到的。因此,当年他便做好了打算,若是威胁魏无羡不成功,那便试试不久前,于一古籍上寻得的法子。


此法唤作移魂,移此补彼,裂开一个人的魂,然后补全另一个人。然而古籍残破,鬼道之法又素来难于操控,薛洋不敢轻举妄动。


那时的薛洋想着,若最后真的无路可走,那就冒险一试。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罢了,义城一战,断臂身陨,一切执着终究灰飞烟灭了。


而此刻,能够魂归肉身重活一次,是薛洋没料到的。


他醒后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当初没试成的方法付诸实践。


为此,薛洋拖着残躯找到宋岚,并在这半年来四处收集典籍、计算概率,稿纸累叠,塞满了那只破布袋子。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


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薛洋只觉得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身上。


他自觉是个很能忍痛的人,然而这撕裂魂魄的苦楚仍叫他下意识咬紧了牙,徒然生出一股想逃走的冲动。


“操…!”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薛洋浑身都在冒冷汗。


四处张望,他余光瞥见了立放于一旁的降灾,赶紧拔过,灌入一股灵气,抬起,落下。


“嘭——”


手起剑落,剑尖没入血肉,贯穿骨缝,将薛洋的左脚硬生生的钉死在了地板上。


他终于放了心,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无论薛洋如何挣扎,仅剩的右手胡乱地扒着地面,直至皮开肉绽,他都没能再动半分。


光灭,纹散,施法结束。


薛洋趴在地上,什么声音也没有。


-


宋岚在门口不停地踱步。


屋内不断地传来声响,有难掩的痛呼和轻声的谩骂,一道剑刃挥动声后,所有声音又都在一瞬间消匿了,周遭的空气静的吓人。


如果是像方才那般有声音传来,宋岚还是能保持镇静的。


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反而隐隐不安起来。


思虑再三,他终于转身,破门而入。


[薛洋?]


宋岚进门后只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影,他下意识的张口呼唤,却发不出声音。


他慌忙朝着那人奔去,在接触到对方的肩膀后,宋岚平稳了一下双手,然后慢慢将薛洋的脸捧起,面朝自己。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无比的面孔,连呼吸都微弱的不可思议。


宋岚赶紧拍了拍薛洋的脸,他张着嘴,焦急地试图喊醒薛洋。


发不出声音,


发不出声音,


发不出声音。


宋岚咬牙,颤抖着搂紧了薛洋,却绝望的发觉薛洋的身体正在逐渐僵硬。


“嗯……”


薛洋皱了皱眉,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宋岚,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急与惶恐。


于是他轻轻勾起了嘴角,道:“宋岚,我早就死了。”


薛洋望着他,目光却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一个宋岚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的地方。


“啊……”


宋岚费力地开合着双唇,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沙哑难听的音节。


薛洋猛地睁大了双眼,他心中的一道声音开始不断地叫嚣起来。


想听,好想听,好想听——宋岚的声音!


眼泪终于涌出了眼眶,薛洋抬手想挡,却发觉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这下轮到宋岚惊讶了,他望着薛洋突然别到一旁去的侧脸,回忆起过去十多年里,薛洋为数不多的两次落泪。


皆不是为了他。


但现在,宋岚很确定,薛洋,是在为他哭。


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呢?


宋岚帮薛洋擦拭着眼泪,余光却忽的扫到了薛洋早已沾满鲜血的左脚。


动作猛地顿住,他连忙凑过身想要去查看,却被薛洋捧住脸,阻止了。


薛洋的右手泛白得厉害,用力气的时候会忍不住颤抖,随时都会再次垂下去的样子。


宋岚赶紧握住了薛洋摇摇欲坠的手。


薛洋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但是没关系,看不见东西的日子他已经过了整整八年。


所以他准确的摸索到了宋岚的眼角处,用拇指轻轻摩挲着。


这双眼睛,本该是如雕如刻,深邃幽远。


他又摸索到了宋岚的嘴角。


这张嘴,本可以发出沉稳好听的声音。


只可惜,他亲手割了那双眼睛,亲手毁了那张嘴巴。


现在即便他想听,宋岚也再不可能发出一丁点声音了。


薛洋自觉横行霸道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后悔过,旁人的谩骂也只会让他越发的肆无忌惮。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后悔了。


若是那一日他没有去白雪观,或者干脆让他从来都不曾遇到过这两个人。


那么他们是不是都可以各自安好?


道长也是,小瞎子也是,臭道士也是,他自己也是。


他们继续悬壶济世,万人景仰。


他继续恣意逍遥,独步天涯。


大家都,各自安好。


“宋岚……下辈子,你可要离我远点,别看不顺眼就上浮尘,这世界没你想的那么黑白分明,睚眦必报的小人多了去了咳、咳咳……”


宋岚看着薛洋,点点头,又摇摇头。


“啊,不过,阿菁那小鬼是怎么说的来着?像我这样的家伙、咳咳、是……不会有下辈子的……”


薛洋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他于是拽紧了宋岚的衣袖,最后道:


“我……”


-


黄昏将至,宋岚站在义庄前堂。


锁灵囊正在发出点点荧光,想必囊中之人不日便可重新回来了。


宋岚整理着散落在桌上的薛洋留下的手稿,从始至终也没有抬起过头。


-


薛洋死了,连最后的话也没有说完。


宋岚紧紧搂着怀中早已冰冷的躯体,深深地将脸庞埋入对方的颈窝。


“我……”


啊啊,我明白的。


宋岚心想。


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也是。


我也喜欢你。


-


宋岚是在桌角发现的那样东西,那只薛洋一直随身带着的黑布袋。


思虑片刻,他终于决定将它打开。


出乎宋岚的意料,袋子里的东西都挺正常。


一堆被揉烂的稿纸,薛洋平时演算用的。


一块边角有些被磨平的石头,当初宋岚送给薛洋当书镇用的。


一把碎糖,之前街边的孩子们送给薛洋的,宋岚记得那日薛洋似乎很生气,但没想到这些糖他却留着了。


一片干枯的杏花叶,那是他们重逢后迎来的第一个春天,当时两人落脚的镇子中央有一颗巨大的杏花树。


一日,宋岚路过那棵杏花树下,待回到家时,薛洋发现宋岚的头上沾了片杏花叶,便兴冲冲地替他拿了下来。


“欸,臭道士,你说这花怎么好巧不巧,偏偏落在你头上了呢?”


不待宋岚有反应,薛洋便一拍大腿,表情揶揄地继续道:“这可是老天爷在暗示你呀!我跟你说,你有没有发现,咱俩经常去的那家糕点铺子的店家的女儿,一直在偷偷看你呢!啧啧啧,那眼神,简直……哎,你别走呀,我看那女的一定是看上你了!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望着宋岚头也不回地走出门的背影,薛洋撇撇嘴,把玩了一阵后便悄悄的将那片杏花叶放进了随身的布袋里。


一支细竹签,宋岚给薛洋烤鱼的时候用来固定鱼身用的。


那是宋岚第一次下水捕鱼,尽管有薛洋亲手指导,他还是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最后也只捞到了一尾小的可怜的草鱼。


手里捧着小草鱼,宋岚的一张面瘫脸上愣是叫人看出了几分苦恼和委屈,薛洋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当宋岚用竹签插着烤好的鱼递给薛洋时,薛洋才刚咬一口,就骂了句难吃。


但他一边骂,一边却乖乖地吃掉了整条鱼。


篝火映照着薛洋咀嚼时鼓起的脸颊,看起来像一只松鼠。


而坐在对面的宋岚只觉得满天繁星与眼前的人,一切都那么美好。


-


……


布袋里尽是些这样的琐碎物件。


宋岚支撑不住地直直跪了下去,他觉得窒息般的绝望几乎淹没了自己的每一根发丝。


他摇晃着站起,奔向了棺材旁的草堆。


薛洋躺在那上面,双眼紧闭,像睡着了一样。


宋岚一步步靠近,然后缓缓俯下身,侧躺到了薛洋身边。


他环过对方的腰,紧紧地贴着薛洋的身体。


没有心跳,也没有温度的身体。


他以往觉得星尘无辜赴死,薛洋这魔头却活了下来,实在可恶。


直到现在,他才悲哀而切身地发现,被留下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煎熬。


而薛洋,以大雾封鬼城,孤身在这煎熬中度过了八年。


宋岚起身,凝望着薛洋苍白的面庞。


如果,还能再听听你的声音。


如果,还能再看一眼你因微笑而弯起的眼角。


如果……


哪还有那么多如果。


骄阳烈火,傲雪凌霜。


来生,我一定要比所有人都先找到你。


宋岚抬首望向门外,初雪已经开始落下。


门前布满青苔的石板路弯弯曲曲,消失在楼房参差间,也不知是通向了何处。


阴云满天,遮挡了太阳,四周是暗沉沉的宁静。


而宋岚自己,也将永远的驻留在这个终成回忆的冬日。


从此,春天不再到来,时间也消磨不掉任何痕迹。


我的生命里处处充满了你。


宋岚重新躺倒回薛洋身边,他搂过那人,亲了亲对方的唇瓣。


然后他闭上眼,即便连简单的入睡也做不到,他也依然期盼着一个梦,梦里有自己,也有薛洋。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没有什么恩怨纠纷,有的只是踏遍人间,红尘相伴。


只愿,


待到骄阳重归日,万雪消融故人还。



End.



-


诶呀呀,这篇终于憋出来了,结尾可能有些仓促,望见谅。


真的写的很长,但是我懒得分篇章所以干脆就直接写到结局然后一次性发掉啦。


大家可能看的并没有很开心(笑)


之前有个小朋友夸我写文甜来着。


……


对不起!


其实刀我也喜欢发!不如说发刀才是我的特长!(不你x


咳咳,开个玩笑。


这几天涨粉了,虽然我挺开心的但是……我更新的频率真的很慢的,关注需谨慎啊。゜(ノ)´Д'(ヾ)゜。゜


毕竟高三真的好忙啊,尤其浙江这边新高考又各种出幺蛾子……英语原始分比赋分低了十分什么的真的绝望……生命只有一次但浙江英语有两次qwq


虽然平时学习很累,但是偶尔写点同人然后和我喜欢着同一对cp的大家能看的开心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快乐很减压的事情。


但是我月更的速度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变不了的,嗯。


那我们就……估计是明年???再见啦ヾ(*・▽・)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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